與海龜合影。馬來西亞的教練給作者拍攝的潛水圖
一只黃色的青蛙魚鼓著腮幫子,躲在沉船欄桿上。馬來西亞的教練給作者拍攝的潛水圖
31歲生日的第二天,我打算去考個潛水證。
趁著假期,我去了馬來西亞的一個小鎮(zhèn),信心滿滿地扎進海里。第一天的潛水練習,當我跪坐在水下3米的沙地上,看著教練演示各種應急處理操作,我開始埋怨自己的沖動。
在海底,摘掉面鏡,我看不清,也沒有信心在海底把面鏡戴回。二級頭是塞在嘴巴里的呼吸器,連接著氧氣瓶,一旦離開它,聯(lián)想到我無法正常吸氧,就感覺恐懼,有了撤退的心理。
這些應急處理操作對潛水員相當重要,可能會在日后發(fā)生意外時保護我的生命——一旦二級頭、面鏡突然脫落,我應該懂得如何重新戴回、排水、恢復使用。但第一次練習時,即便在教練的幫助下,我遲遲不敢摘掉面鏡。
我當然知道3米的深度不太深,即便我操作失誤,也能安全回到水面;我知道我潛水的地方在海島附近,不用擔心在看不清或無法呼吸的那小段時間,有鯊魚把我吃掉。道理我都懂。但恐懼就像怪獸,一旦出現(xiàn),很難把它打跑。
據(jù)說人在瀕死時會想起很重要的人。我卻想起一個愛哭的朋友,我想,如果是她身處我當下的情形,她一定馬上哭出來,但潛水的同伴一定聽不到她的哭聲,因為在海底,溝通只能依靠手勢。
我被自己這個幽默的聯(lián)想逗笑了,怪獸似乎跑遠了。
我嘗試摘掉面鏡,按照教練的指示,再把面鏡戴回,排空面鏡的積水,重新視物。成功完成一次操作后,我的信心慢慢回來。
在社交媒體上,網(wǎng)友們分享考潛水證的經(jīng)歷時,很少會提起初潛的恐懼。潛店的教練們上傳美麗的海底世界視頻,招攬更多考證的顧客。我在海濱小城長大,仗著游泳經(jīng)驗,也沒想過潛水會有恐懼心理。
一腔熱血,過于狂妄。
來北京以后,游泳之于我,是工作間隙難得的放空。至少一半稿子的開頭,我是在泳池里琢磨出來的。我習慣了游泳換氣時大口呼吸,但潛水時,呼吸與浮力緊密相連,當你吐氣,體內(nèi)氣體排出,身體會往下沉,當你吸氣,身體會上浮。
每次大口呼吸,我的身體在海水里大浮大沉,很難維持在一個穩(wěn)定的深度游動。我越使勁用腳踢水,浮得越快,身體從與海底維持水平轉成了豎直狀態(tài),沒幾秒就浮回水面上。
教練狠狠訓了我,說不自控上浮是非常危險的情況?!爸恍枰職?,等一會兒,身體會慢慢往下沉,”他解釋,“手腳都不動,依靠呼吸調(diào)節(jié)在海里的位置”。
不就是少撲騰,多躺平嘛,我心想。
再次練習時,急性子的我還是很難控制好呼吸——這有點像瑜伽的冥想,需要慢慢找到呼吸主宰身體的感覺。
第一天的潛水練習讓我有點失意。我的潛伴是一位不會游泳的中國北方男人,他適應得比我好。
保持不動、少動,是他總結的秘訣。他說他最害怕的動作,是潛水員要跨步從船上跳進海里,在海面上把裝備穿上,他遲遲不敢躍入海里,他害怕自己會沉下去。
人類的恐懼并不相通。那天晚上,我早早躺在床上,感覺床板的支撐力就是浮力,正托著我往上浮,恐懼的怪獸再次出現(xiàn),我難以入睡。我聽見窗外的雨聲、風聲,我心想,勇者才會在暴雨天考證。
在我抵達之前,我潛水的小鎮(zhèn)遭遇了少見的臺風。第二天天氣不佳,坐著快艇出海,船只破浪,海水往臉上胡亂地拍。海浪像一把大手使勁搖著船,把船里的潛水員晃得頭暈腦脹。
第二天下水,我越來越自如地背著20多公斤的裝備背滾下海,甚至摘掉面鏡,在海底游了10多米。
教練帶著我探索海底世界:海底有廢棄的小舢板、小木屋、小船,一只黃色的青蛙魚鼓著腮幫子,躲在沉船欄桿上;海龜伏在沉船的網(wǎng)上,像是在休息;小丑魚藏在紅色???,任由??挠|角一張一合。
原來烏龜在海底也需要“助跑”:它趴在沙地上,頭往上伸,后肢蹬地,一躍而起,它的左后肢可能力氣不足,只能使勁用右后肢蹬,身體幾乎要傾向一側,最后游開了。
當我看到這一幕,我開始構思,我該如何向讀者描述烏龜“助跑”。我意識到我正在分心,這意味著我開始享受并觀賞海洋世界的美麗,我已經(jīng)騎在名為恐懼的怪獸背上,我駕馭它了。
暢游海里,我還看到麻辣口味的泡面包裝紙、廢棄的塑料瓶。人類活動的痕跡沉在海底。
那一天,我潛水3次,每次接近1小時。最深時,我潛到了16.5米深,背著20多公斤的裝備,包括一個15公斤的氣瓶。
從潛水點回到小鎮(zhèn),月亮已經(jīng)升上海面。我拿到了入門潛水證,可以在開放水域最深潛至海底18米。那天是中秋節(jié),異國小鎮(zhèn)的月亮特別圓。
魏晞